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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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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此言一出,不僅僅是裴彥蘇和裴溯,就連漠北王廷上下數人,皆是不同程度地驚了一驚。

而其中最震驚的,當屬烏耆衍的寵姬碩伊了。

上次在幽州城內傳播那周室皇寺來的和尚淫.亂佛門的消息,她本想先挫一挫這野種王子和嬌縱公主的銳氣,結果不僅被他們巧妙拆解,自己還賠了個多年的心腹進去。

這兩個要同時嫁給赫彌舒的少女,其中一個是碩伊的遠房外甥女。這妮子從小生活在胡地,也不知從哪裏聽聞了野種王子在漢地連中三元的事情,連面都沒見過,便早早纏到碩伊面前,要她這個姨母給個機會,讓她做王子的女人。

給赫彌舒後宅塞人,碩伊當然做好了兩手打算。其一便是借這外甥女的身份將黑手伸到赫彌舒的生活起居中,伺機為車稚粥重奪權柄添上籌碼;其二是退一萬步來說,多一個女人,也能分化這對情比金堅的漢人夫婦。

今日,其實並不是碩伊第一次見到這位永安公主。

這晚上,蕭月音倒是睡了個很香很甜的一覺。

一來是因為裴彥蘇給她留了那“驚喜”的懸念之後,便重新為她拿來了安眠的藥劑,防止她再度暈船;

二來則是他親口承諾了“來日方長”的話,這件事說開,她便不會再提心吊膽,他突然再提圓房一事;

三來,因為這臥艙中配的床榻偏小,她便不能再與裴彥蘇在床榻上保持著“涇渭分明”,兩人蓋著同一床衾被,她被他抱著入眠,倒也算安枕。

早幾日起,她便已經與他同床共枕了,習慣了他呼吸的節奏,也習慣了枕邊多一個人。

再朦朧清醒時,卻也發覺自己不在那臥艙中的床榻上,而似乎是在室外。

有風聲浪聲縈繞,可周遭全是溫暖和煦,還有她熟悉的氣味。床榻上,蕭月音從昏睡中悠悠醒來,甫一睜眼,昨晚的種種便立刻湧了上來。

剛跳下床,耳房中值夜的韓嬤嬤便聽到了動靜,連忙進來,將昨晚外面發生的驚天巨變,全部告訴了她。

當然,韓嬤嬤也沒有隱瞞她消息的來源——

就在蕭月音醒來的半個時辰前,一夜奔忙的裴彥蘇已經到了,不僅告訴了韓嬤嬤和戴嬤嬤一切,還說起此番清晨來找公主,主要是為那靜泓的懲罰一事。

韓嬤嬤和戴嬤嬤皆知她設下的那餐“鴻門宴”,昨晚小王子將昏睡的公主抱回來時,俊容沈肅,兩位嬤嬤還以為是公主不稔此事一著暴露、他此番來興師問罪,卻不想只交代了好生照拂公主之後,王子便匆匆離去,並未多留一句言語。

一整晚,兩位嬤嬤偶爾私語竊竊,又聞臨陽府內那小王子的院落空空,塞姬應當已被處置,除了再等正主歸來之外,再無他法。

而清晨時分,這王子披露前來,韓嬤嬤心知蕭月音的想法,也來不及細問她昨晚之事,只暗自提醒她,莫要為了靜泓而失了分寸。

一想到那餐“鴻門宴”,蕭月音霎時便小臉通紅,而她無論怎麽窮盡腦力,都實在想不起來,原本與裴彥蘇已然那般親密,後面又發生了何事,她又為何昏迷不醒、以致記憶全無的?

但眼下最重要的便是為靜泓求情,即使兩眼一抹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若是實在將她逼急了,便再厚著臉皮學一學蕭月楨,溫柔陷阱,即使首戰告負,也能屢敗屢戰嘛。

是以,當迅速穿戴整齊的蕭月音見到一夜未睡的裴彥蘇時,便只巧笑嫣然,甜甜道了一聲“早”。

裴彥蘇的反應卻很冷淡。第二日才過中午,原本一蹶不振的漠北軍營,終於迎來開戰以來的第一次好消息。

赫彌舒王子不僅履行了對留守在軍中的參領巴勒裏的承諾,擊退張翼青、救回摩魯爾,甚至比他當初所言的“後日一早”還要提前了大半天大勝歸來。

漠北軍營中炸開了鍋。

那三萬從格也曼手中棄暗投明的將士自然為自己跟了個雄主而自豪不已,原先對巴勒裏表態不願大軍再冒風險營救的軍官們也各自松了一口氣,只有巴勒裏和格也曼,心情十分覆雜。

前後兩批加起來兩萬五千人,除了已經血肉模糊、不省人事的摩魯爾和寥寥幾名活著回來的兵勇之外,算是全軍覆沒,如今赫彌舒王子帶人奇襲,殺了張翼青三千人的小股部隊,距離真正的大勝,還言之甚早。

可雖然全軍上下的頹勢幾乎一掃而空,眼下最要命的問題卻務必要有個決斷——

原先烏耆衍單於欽定的主帥摩魯爾已經傷重生死未蔔,這之後與張翼青的仗要不要打、該如何打,一時之間,竟無人能夠做主。

但軍機轉瞬即逝、片刻不等人,若是此時再命人將消息傳回上京、等烏耆衍單於做了決定再傳回來,張翼青怕是早已卷土重來。

上下膠著時,軍醫帳中傳來摩魯爾的死訊。

這一下,巴勒裏再想拖延也沒有了借口,即刻宣布再次召開緊急會議。除了協領、都尉和校尉外,參會的還有剛剛立下奇功又是單於親子的赫彌舒。

巴勒裏是唯一還活著的參領,軍銜最高,但自開戰以來未立下尺寸軍功;赫彌舒雖然身份尊貴,又在奇襲張翼青一役中鋒芒畢露、由此聲望大增,可到底領兵經驗太淺。

這兩人,無論推舉誰接替摩魯爾之位做主帥,持相反觀點的那一方,都要說出很多條反駁的理由來。

最後,還是裴彥蘇主動開口,解了滿場的尷尬:

“參領身經百戰,我赫彌舒初出茅廬,自然不敢忝居主帥之位。不過摩魯爾將軍生前便已將這次出征的大軍分為兩路,參領所領的冀州精銳一路,我手下這三萬餘人一路。”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沈定的目光掃過在場眾人,不露半分倨傲,繼續說道:

“斥候沿著張翼青敗逃的痕跡查探,現已確定張翼青主力所在,距離此地四百餘裏。張翼青行事詭譎,有前車之鑒,漠北絕不可再貿然行事,不若就此兵分兩路,參領你率冀州精銳走西面平坦開闊之地,我手下三萬餘人走東邊,若遇伏擊,再互相支援,何如?”

這個方案穩妥周全,又給了雙方各自為政的空間,巴勒裏思考了片刻之後便同意了。

裴彥蘇又處理了一些軍務後,方才回到軍帳。

卸下鎧甲,略微洗漱,他便坐在了行軍床上。

行軍床不比沈州城的高床軟枕,也沒有音音可以讓他抱一整晚安眠,但他要為她立不世之功,必須吃下這些風餐露宿之苦。

而從前他還未金榜題名之時,又何嘗不是日日挨苦呢?

盤腿坐好,從懷中掏出那枚象骨雕兔,端詳了好久,才又放回懷中。

原本只想閉目養神,但三日未得闔眼,疲憊卻也漫漫來襲。

終究是沈入了夢境。

天地混沌,一切仿佛都化為虛無,唯有被他壓在身,下的如花美人,放肆掠奪著他所有的感官。

美人雪肌玉骨,長眉入鬢,雙目緊闔,黛眉微蹙,兩頰紅霞緋緋,鴉羽長睫上掛著的一滴晶瑩的淚珠,隨著前後擺,動終於滴下,又沿著她如玉的雪肌緩緩滑落。

“音音……醒醒……”裴彥蘇追著吻去那滴淚水,驟雨並未停歇,“怎麽這麽嬌,就受不了哥哥了?”

蕭月音的眉頭的鎖痕又深了一分,人卻未醒。

“音音,理理哥哥好不好?”男人尋著她柔弱無骨的小手,大掌分開十指,緊緊扣住,“哥哥疼你才不告訴你哥哥知道是音音,哥哥怕音音離開哥哥……”

美人濕漉漉的長睫微顫,緊接著,眼簾緩緩打開。

“音音醒了?”裴彥蘇笑著親吻她的嘴角,心頭一激,勁力又狠了幾分。

大約是因為一夜未眠,這位從前總是儒雅端持的君子身上似乎籠罩了一層不耐煩的氣息,俊朗的眼底有烏青,與他左眼上橫穿眉骨的狼牙刺青形成了極為詭異的對比,面對她明顯的示好,也不鹹不淡,只在看向她那清淡無比的早飯時,略微皺了皺眉頭。

扮作蕭月楨良久,蕭月音雖然也開始能在正餐時用些細膾,可早餐中簡單的清粥小菜,她是沒有刻意去改的。

何況她與蕭月楨換回來的時日不遠,她確實沒有必要再在這些時候為難自己。

裴彥蘇此番前來,她的庖廚便臨時加了兩道肉食小菜,一道嫩滑可口的雞蛋羹,一道油炸小魚幹。蕭月音最忌在醒來後食用油葷,一時也忘記用餐禮儀,用完自己的筷箸為裴彥蘇夾了小魚幹後,才立刻放下,等到戴嬤嬤重新為她拿來一副,再繼續食用。

可誰知,這明顯的討好並未讓裴彥蘇觸動,反而吸引來了同樣晨起的北北。那貓兒聞著魚香味早早便竄到了桌邊,眨著那半藍半綠的貓兒眼可憐巴巴地望著它背主求榮後的新主小王子,低低淺淺地“喵”了一聲,裴彥蘇也竟然放下了筷箸,直接將貓兒抱到了懷裏。

“還是北北聽話,只需要一點點好處,便知道誰才是真正對你好的人。”北北得了小魚幹,兩只雪白的前爪搭在餐桌上,小嘴大開大合,用才發育好的後牙咀嚼這指桑罵槐的美味。裴彥蘇用手指輕撫它頗為享受的脊背,眼神並未上擡,仿佛他對面的公主不存在一般。

韓嬤嬤和戴嬤嬤對視一眼,便彼此心照不宣,帶著同樣還在一旁侍餐的宮婢毓翹,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這下,餐桌上便只剩下兩人獨處。蕭月音咽下了口中的稀粥,方才道:

“今日之事,辛苦大人費心安排。仔細想來,是我先前思慮不周,明知那會通留下可能惹禍,仍舊選擇讓大人掩耳盜鈴。若……若是沒有大人未雨綢繆……”

“怎麽?還想吃?”恰好此時北北將一條小魚幹狂食殆盡,不停用鮮紅的小舌頭舔著嘴唇上白絨絨的細毛,似乎意猶未盡一般。

而裴彥蘇便借著這只和他表字一樣的貓兒,在故意疏離她呢。

這是等著她主動將昨晚之事說出來,然後俯低認錯,好挫一挫她這個大公主蕭月楨的威風嗎?

裴彥蘇什麽時候變成了這種人了?

蕭月音垂著眼眸,咬牙囁嚅,卻全不知這副情態,都落在了對面男人的眼裏。

他一夜奔波,披星戴月等著她醒來的時候,便想好了要這番試一試她,於是故意漏了那靜泓的處置,給毫無防備的韓嬤嬤和戴嬤嬤聽。

想來,她若是只緊著昨晚那未遂之事,眼下聽聞他全部擺平,理應歡天喜地,拿出大周大公主的款子,豪氣直白地犒賞他一番。

而不是眼下這副亦步亦趨的模樣。裴彥蘇在軍營中忙了整整一夜,一直到天已經亮了,才終於將所有事暫時擺平。

是原本的冀州總領克裏奔暗地裏使了壞,報覆他剛到冀州時對自己的那些處置。軍功是裴彥蘇在漠北王廷的立身之本,隨他一道來冀州的軍隊,全是當初在沈州與渤海國交戰時和他一同立下汗馬功勞的嫡系,他必須要慎重處理。

好在最後解決了,他把霍司斐留在那裏,替他再穩住一兩日。這次與周廷的交接順利完成,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很快便會返回上京。

當然,是在他和他的音音坦誠布公之下。

在處理問題時他必須沈著冷靜,可一有間歇想到音音,他的心便快要飛起來,恨不得立刻飛回音音身邊,告訴她他昨晚在宴席上的話都是在逗她,他早就知道她是誰,他愛的人從來只有她。

而懷揣著快要跳出來的心,裴彥蘇一路縱馬飛奔,想象著和她坦白後她驚喜的模樣,想他忍了這麽久,終於可以當面喚她。

“音音。”

“音音。”

這樣的激動讓他控不住身.下駿馬,馬蹄撞碎了驛館大門的門檻,裴彥蘇卻顧不得旁的,翻身從馬背上躍下,正要踏上臺階,身後卻傳來裴彥荀的聲音——

“冀北,你可算回來了,我正要找你。”

裴彥蘇的心莫名一沈。

“我本來是來向姑母請安的,”裴彥荀正色,“過來不見姑母,原來……她一大早,帶著公主出城去了,具體去哪裏,沒有人知曉。”

秋日的晨光熹微,在這露珠未幹的時候原本應當溫暖和煦,落在裴彥蘇墨綠色的瞳孔裏,卻盡是千裏冰封的寒徹刺骨。

石塑一般的他,猶如五雷轟頂。

他想起不久之前,蕭月音突然向他提起,說如果阿娘想要離開漠北、離開烏耆衍單於,會如何呢?

原來那時候他的猜測並沒有錯,她其實是借著裴溯的離開,在向他試探她若離開會如何。

今天,她趁著他不能把她鎖住困住,帶著他娘一起離開了。

因為什麽?因為昨晚她已經幾乎藏不住她的身份了。

她不願意將實情告訴他,不願意用她真實的身份來面對他。

過去的恩愛原來還是她在演戲,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廂情願嗎?

“冀北,不是表兄非要放這個馬後炮……”耳邊傳來裴彥荀語重心長的聲音,是他的表兄趁著四下無人,和他推心置腹起來:

“其實,你既然早就知道弟妹的真實身份,這麽久了,私下裏這麽多機會,你早就該和她攤牌……昨晚當著那麽多人,弟妹被她二哥幾句話說得下不來臺,她又不知你其實早就知情,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後,她魂不守舍一直到宴席結束。”

裴彥蘇的眼角濕了,心臟在胸膛裏一下抽痛過一下。

“只不過,姑母和她出城一事也實在有些蹊蹺。”裴彥荀眉頭緊鎖,小聲將自己的猜測告知:

“昨晚我悄悄替你留了個心眼,弟妹在宴席結束之後,去找過康王夫婦,至於他們說了什麽,我便不知情了。”

“康王?”草原瘋狗的眸色一凜,如鷹隼般鋒利。

是裴彥蘇身上的氣味,每當他靠近她時,她總能聞到,卻又不知是什麽。

緩緩撐起眼簾,鴉羽長睫交錯的視野之下,是他線條流利的側臉。

眉骨突出,其上狼牙刺青隱去了乖戾,深邃的眼眸裏反射著燭火熒熒,高挺的鼻梁,如山一般屹立,似乎感覺到她醒了,他轉過來,溫柔而緩慢地凝視她。

蕭月音緊抿著嘴唇。宴席結束,裴溯回到自己的宿處。

在宮婢們為她備水、準備伺候她洗漱的時候,她又翻出了自己畫的戰船草圖。

裴彥蘇大勝慶功,她作為母親,在宴席上也難得多喝了幾杯。

燈火映照,夜涼如水,看著那塗塗改改多次的草圖,裴溯不由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閼氏,單於傳您過去。”卻被突然到來的婢女,打斷了她莫名的遐思。

無須多言,烏耆衍什麽意思昭然若揭。

既做了他的女人,有些事也無可避免。

只是裴溯沒想到,今晚會突然發生。

婢女是烏耆衍那邊的人,裴溯不敢表露半分不滿,將手中的草圖收好,便不帶自己的人,匆匆跟著那婢女走了。

出了屋門,出了院門,還要步行一段時間,才能抵達烏耆衍所住的地方。眼下的時節已經入了秋,走在燈火窈冥的廊廡上,耳邊響起蛩鳴,明明不遠處便是目的地,裴溯卻只覺得很遠很遠。

好在那領路的婢女走在前面,看不見她眸中難以掩藏的畏懼和反感。

卻在離開他們所處的府苑大門時,看見了蹲在階梯上的雄偉的身影。

盡管霍司斐本人的酒量極好,今晚單於大宴全軍,他也仍舊是貪杯了一些。此時,宴席早已經結束了許久,那由著王子們攪弄的變故也已然完結,霍司斐原本應該和其他同袍們一樣,出城返回軍營的。

此次出征,霍司斐的變化極大。

他從戎二十多年,盡管能力超拔,卻因為脾性問題把所有上峰得罪了便。漠北的軍營裏同樣需要人情世故,其他人見他一向不受上峰待見,便也統統對他敬而遠之。

赫彌舒王子是唯一一個肯接納他怪脾氣的人。

而他的主動投誠也為他帶來了無數的好處,隨著王子的勝利一場比一場精彩卓絕,霍司斐也同樣摘得了赫赫戰功,那些先前冷淡過、逃避過甚至嫌棄過他的人,又紛紛圍了上來,那熱絡熾誠的態度,仿佛從前的那些全都不存在一般。

今晚亦是如此。

眼見著王子極受單於器重,又徹底扳倒了格也曼這個庸碌卑劣的草包,宴席結束後,霍司斐作為赫彌舒王子新晉的心腹,更是被前呼後擁。

但他卻忽然覺得實在聒噪,推阻了許久,只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他也不知自己蹲在此處是在為等待什麽,但當他聽到輕盈的腳步聲,將被宴酒醺酩的頭顱揚起時,眼前忽然有了一道不同於尋常的光亮。

他知道她是王子的母親、是裴小哥的姑母。

更是單於的閼氏。

從他身邊匆匆走過,也不知她有沒有看清他的面容。

再一動,發現自己正被他側抱著,身上還穿著寢衣,外面卻被他用厚厚的鬥篷裹住。應當是他提前命人將船艙中的矮榻搬到了甲板的船頭,他將熟睡中的她抱來此處,也不知過了多久。

他會在她未醒時看她嗎?蕭月音忽然起疑。

不過現在並不是思量這些的時候,她稍稍支起脊背向外望去,一望無垠的海面還半沈在夜色之中,遠處海天相接,有被清涼海風吹起的片片褶皺,天幕之上,碧藍色與火紅色漸漸交雜,白雲錯落縹緲,偶爾有海鳥三兩飛過,像是為這長夜盡頭、天光肇始的小小裝點。

“這,這就是你所謂的……”蕭月音被眼前的美景攝了心魄,不由喃喃。

“真兒,看看你的頭頂。”裴彥蘇嗓音沈沈,像是被海風熏染,並不回答她的問題。

她像是被他施了法咒,果然脖頸後仰,向頭頂看去。

烏蘭色的夜空上,也有半彎殘月,將退未退。

圍繞其間的,不僅有淡淡雲彩,還有點點星光。

“月,是月……”她又正了螓首,將視線移向行船所駛的前方,就在這片刻之間,滾燙如紅盤的太陽,也從淡淡的海平線上,冒出了一點點。

被海風吹得起了褶皺的海面,也因此鋪上了漸紅漸藍的雲霞。

“日月同輝,”裴彥蘇將她沒說盡的話補全,“既然與真兒同駛深海,又怎麽不送真兒一次海上日出呢?”

耳畔風聲浪聲依舊,他的話也隨著行船漸漸飄遠,蕭月音來不及回應他,只直直看向前方的日出。

紅盤一點一點升起,背後的天幕被一點一點照得透亮,海面上的雲霞,也越來越紅、越來越廣。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②。

蕭月音忽然覺得臉頰濕潤,原來是她被眼前壯闊所感,忍不住流下了淚來。

她雖生性清冷,卻因為從小被迫囿於佛寺,心之向往,一直都是廣袤的天地。

不知內情的他,竟然提前幫她實現了宏願。

又一股暖流湧出,她鼻頭酸澀,雙眼發.脹,正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時,唇角卻有粗糲的摩擦,原來是裴彥蘇發覺她落淚,在幫她拭去。

心口像是被堵了什麽一般,蕭月音長長吸氣,仍是不能消解,那拇指卻與食指會和,將她的下巴輕微擡起。

懷抱著她的男人,沐浴在晨光耀眼的光暈裏,格外俊朗不凡。

“是麽?”一貫口若懸河的狀元郎,將目光移到了馬車窗外,看著緩緩閃過的幽州街景,倒像是自言自語起來,“今日這般嬌蠻任性、伶牙俐齒,倒是又有了幾分從前的模樣了……”

想到那封從綠頤身上搜出來的信,裴彥蘇徹底沈默了下來。

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麽回事,拿到信已經好幾日了,他卻只將信筒收起來,沒有半點要拆開的意思。

難道是一貫心如磐石的自己,在面對男女之事上,也終於怯懦猶豫了一回?

但怯懦猶豫並非逃避的借口,很多上天註定之事,無論怎樣躲,始終都有砸在眼前的那日。

就比如,在今晚裴彥蘇難得有閑心繞著臨陽府散步的時候,走到圍墻邊上,忽然聽到了幾聲啜泣。

“北北,你一定要挺住,可千萬別學了你那姐姐,當年也斷了腿,便突然離我而去了……”

是公主的聲音。

裴彥蘇的心口驀地微微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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